123-《春日失格》


    第(2/3)页

    窗外的桐花正当季节,被风一扫,雪一样洋洋洒洒飘落到地面。

    身后门开了,贺丰宝进来,江易将挂坠放进了口袋。

    “江易,走了。”他身上挂着手铐,却不知怎么开口。

    江易主动伸出手,贺丰宝把手铐在指尖转了转:“算了,用不着这个。”

    “还是用吧。”江易平静地说,“我书读得少,又一身反骨,是个把法律当成废纸的野兽,说不定出了门就改变想法转身逃走,我如果跑掉,贺警官好不容易得来的年终奖就泡汤了。”

    贺丰宝笑了:“你小子可真记仇。”

    江易也笑了,他在医院待了很久,瘦了很多,人也苍白了,但这一笑间却看不见从前深沉的影子,明朗得仿佛少年。

    贺丰宝带他出去,门口站着一个女人,警察拼命拦她,却怎么都拦不住。

    江易交代的事情里包括他挑唆韩巴绑架霍明芸,作为当事人有权知道真相,警察没有瞒她。

    霍明芸冲过警察的阻拦,站在江易面前,她更咽着问:“那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你策划的?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

    她扬起手要给他一记耳光,可手掌抬到一半,却怎么都落不下去。她眼里蓄满泪花:“江易,你考虑过我没有?”

    “我一直跟在韩巴后面,你不会有事。”

    “万一呢?”霍明芸朝他嘶吼着,“万一韩巴真对我下手,你隔那么远,又能做什么?”

    “如果有万一,我把命抵给你。”

    男人的话像是负了责,却怎么听来都残忍,那不光是对生命的漠视,更多的,是对她的毫不在意。

    霍明芸问:“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赵云今?从始至终,除了利用,就没有一点喜欢过我?”

    江易没有回答,她不再哭了,抹掉脸上的眼泪,一字一句地骂:“江易,你就是赵云今的一条狗。”

    江易残眼上贴着白色纱布,仅剩的那只眼里平淡得没有任何情绪。

    他面不改色,平静地说:“总好过做霍家的乘龙快婿。”

    霍明芸僵硬在原地,江易错身而过、

    她转头望着男人被警察带走的瘦削身影,再也按捺不住,眼泪缓缓从眼眶里滚落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医院走廊静得出奇,只隐约能听到远处的抽噎声。

    江易走过拐角,在尽头的窗口前,赵云今静静地站着。

    他停住脚步。

    午后窗外的日光正灿烂,一半落在桐花树,一半打在她瑰丽的红裙上,将她蓬松的裙摆浅浅地镀了一层边。

    贺丰宝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,寂静而狭长的走廊上只剩他们两个人。

    赵云今朝他走过来,她神情明艳,恍惚中让江易回到了少年时候,她依然是那个高高在上,倔强骄纵的少女。

    “乌玉媚死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知道。”

    “于水生和霍璋的判决书就要下来了,不出意外,会是死刑。”

    “我知道。”

    “他墓碑上的相片换回来了,和从前一样英俊。”

    这件事江易不知道,他没有说话。

    赵云今仰头看他,将他脸上每一处每一寸都细细看遍。

    她说:“我要把孩子打掉,一个人带着他很难生活,也很难交往新的男人。”

    江易没有回应,他目光落在她红裙下的小腹,那里已经有了微微的凸起。赵云今说得随意,仿佛那对她而言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,不值得浪费过多的言语。可她每一个字,都像柄利刃,在江易心上扎出一个个清晰的血窟窿。

    他的沉默有一个世纪般漫长,过了很久,他嘴唇动了动,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暗哑。

    他说:“好。”

    赵云今挑眉:“好?”

    四年前林清执出殡,江易曾去了现场,可他不敢接近,只能站在街角远远地看着。那日下着濛濛细雨,少女抱着一张被黑布蒙起的遗像,一步步走在车队的前方。她没有哭,只是脸上的神情空洞迷茫,像具失去了灵魂的傀儡。

    所有的所有,一切的一切,江易将错通通归结到自己的身上。

    他生于深渊,爱,是江滟柳从未教过他的东西。遇见赵云今后,他凭一腔少年的孤勇独自摸索,爱于泥沼中发酵,缓缓开在无边无际的尘埃里,他竭尽全力,也曾试图为了她走出地底,可却不慎,拉她一起坠入到了更深的黑暗里。

    她兄长陨落在他手里,她父母的死因和他养父难脱关系。

    ——赵云今的一切痛苦,都烙上了他的印记。

    她说孩子累赘,要打掉重新开始,江易没有立场,也没有资格说不。

    赵云今问:“药流还是手术?听说流产是要把胎儿拿钳子一点点绞碎,从体内掏出来丢进垃圾桶里。”

    江易死盯着她,她感受到他目光里的怒意,笑着明知故问:“你生什么气?”

    窗外桐花落了,柔柔荡荡地飘在午后风里。

    “虽说是为了结束他的痛苦,但林清执到底是死在你手。”赵云今一步步贴近,站在他面前抵住他的胸膛,他只要微微低头,就能闻到她唇齿间溢出来的淡淡香气。她说,“阿易,你欠我一个哥哥,拿什么还?”

    她笑容明艳如日光下的桐花,手指沿着他僵硬的胸口向上攀附,最后轻柔地落在他那只残眼上:“他说你是个别扭的小孩,叫我原谅你。”

    沐浴在赵云今这样温柔的呢喃里,江易的冷漠出现了一丝松动,而后轰然崩裂,炸开一道道清晰的细纹。

    赵云今又贴近了近,几乎攀在他耳畔:“等你出来后,我嫁给你好不好?”

    江易这才看见,她抚摸着他伤口的那只手腕上,戴着一条破旧的五色线绳,在光影下闪烁着莹莹的光泽。

    他低下头,撞入她澄明的双眸,沙哑着声音:“你记起来了?”

    赵云今又笑了,她那俏皮的一笑,一瞬间将人带回到那夜清透的月色里,带回到一场不愿醒来的悠长的梦中。

    在梦里,两个彼此温暖的天真孩童相拥而眠。

    她仰头,一个柔软的吻贴上他干燥的双唇。

    那年春日的暴雨直到今时今日才彻底停息,雨后世界的满目疮痍也袒露在阳光下,渐渐被填补。

    世界寂静无声,在某一刻,江易甚至能听到花落的声音。

    一吻毕,她鼻尖亲昵地抵着他:“哥哥,把你自己还给我吧。”

    *

    五年后。

    监狱的大门口落下条条嫩绿色的垂柳,许久不曾动过的大门敞开,江易乍见四方墙外刺眼的阳光,还有些不习惯。

    他低下头,按了按眼眶里的假眼球。

    路边停着一辆汽车,见他出来鸣了鸣笛,车窗摇下,贺丰宝从里面露出脸来。

    车上只有他一个人,江易没着急上车,左右看了看,知道他在找什么,贺丰宝笑笑:“她没来,失望了?”

    江易没说什么,这五年的牢狱生活并没能蹉跎掉他身上的锐气,神情举止里还和从前一样,肉眼可见的能气死人的冷淡。

    有些人就是这样,天生顽石一块,无论光阴、苦难,还是命运的洪流都难以将他雕磨得整齐,始终带有不灭的棱角。

    贺丰宝启动车子:“原本是要来,可后来又嫌天气太热阳光太晒,说反正开车也不需要两个人,我来就好了,她在凉快地方等你。所以江易你看,这世界上最靠不住的就是女人,可偏偏女人这东西能说会道,对你撒撒娇笑一笑就缠成了绕指柔,再硬的男人到了这种女人面前,都得认栽。”

    江易不知想到了什么,嘴角弯了丝笑。
    第(2/3)页